人間世


絕庸俗地度日,卻總是在日子過去後發覺,我正是那逃避的庸俗......

2012年8月31日 星期五

【尼羅河與回不去的埃及聖鹮】

當尼羅河不再氾濫,象徵智慧之神的鹮不再回返,偉大的埃及古文明只剩徒具形骸的木乃伊,永遠失神在兩千多年前的那一刻……
                                               張瑞麟攝影
古埃及,一個孕育自沙漠中的大河文明。
世界最長的尼羅河就像哺育埃及的母親,每年定期氾濫,灌溉了埃及的經濟、文化與社會發展,最後成就了世上最偉大的文明之一。古埃及人把尼羅河叫作「阿爾河」,阿爾是黑的意思,因河水中夾帶了大量的黑色泥土,這些土壤非常肥沃,每年的氾濫就像為埃及的土地定期施肥。
古埃及人都知道,天狼星與太陽一起自東方升起、當埃及聖鹮又回到尼羅河,那意味著尼羅河氾濫週期的開始,而糞金龜也將會大量出現,推著圓球(太陽)狀的糞便到處滾動。天狼星、埃及聖鹮、糞金龜與尼羅河的關係似有一條看不見的絲線牽繫著彼此。
現代人使用的陽曆曆法,係採用古埃及曆法年的長度(365.25),再將羅馬的月份重新排定次序及大小月所編成的。古埃及人觀察到天狼星與太陽的升起有一定的周期關係,亦即每年當天狼星再次和太陽在同樣地方升起的周期,從時間上計算,這個周期為365.25日。讓人驚訝的是,我們用肉眼能夠辨識的眾多星星中,能精確地以365.25日為周期,與太陽同時升起的星星就只有天狼星。因此古埃及的曆法中,特地將此日定為一年的開始。這一天相當於現在的夏至,也是尼羅河開始氾濫的時間,而一年的長度與尼羅河的河水變化循環期卻又剛好一致。所以,古埃及人稱天狼星為「Sothis (水上之星)」。
古埃及依尼羅河水的變化,將季節分成三季。亦即6月天狼星偕日昇起的時間起約四個月為「氾濫季」,接著是「土地恢復季」,指土地肥沃濕潤適於耕種的四個月,最後是「乾燥季」的3月到6月,也就是作物的收成期。
                                           張瑞麟攝影
   而每年當尼羅河河水氾濫前,埃及聖鹮便已預知般地如期從上游飛來,當洪水消退後亦隨之離去。因而,古埃及人視其如先知般地尊崇。而埃及聖鹮那尖長如十字鎬的黑色大嘴喙,在氾濫的泥水中掏食的模樣,彷彿沾著墨汁的毛筆不停地書寫;其印在泥濘上的爪痕,也為後人推斷為造字的啟示。因此古埃及掌管知識與魔法的圖特神(Thoth)被賦予了人身聖鹮鳥頭,祂為古埃及帶來了文字與知識,開啟了偉大文明的一頁
在遙遠的東方古文明裡,也發生著同樣的傳說。
東漢‧許慎著的《說文解字》裡記載:「黃帝之史倉頡,見鳥獸蹄迒之跡,知分理之可相別異也,初造書契。」一群鳥獸隨意踏印在河灘軟泥上的足跡,竟神奇地演變成記載人類語言的訊息。文字促進了文明的產生,《淮南子》裡提到:「昔者倉頡作書,天雨粟,鬼夜哭」,上天為慶賀人類有了文字而降下穀物,鬼則因再難以作祟而在夜裡號哭。文明像夜裡的明燈,讓懵昧消失。兩個古文明世界有著同樣文字誕生的故事,而這文明的源頭,總是從包羅萬象的大自然裡流淌而出。
隨著尼羅河開始氾濫之後,有一種小型的糞金龜大量地出現在各地,到處尋找動物的糞便,然後將糞便鏟出一小塊,做成圓球,以發達的後腳倒立著將糞球推回巢穴,然後在糞球裡產卵,讓幼蟲孵化後直接取食,糞便的量足夠讓牠們成長。在古埃及,稱此蟲為「凱普利」(Khepri),因見其推著圓球,彷彿是滾動著太陽的神。故亦俗稱為「聖甲蟲」。後來,觀察到聖甲蟲能從腐敗的糞球中破殼而出,宛如神奇的重生而視其為引領亡者在冥界重生之旅的領路者因此,古埃及人在製作木乃伊時會特別製作一個刻有亡者名字的凱普利護身符,與心臟包裹在一起,放入胸腔內,希望祂能正確地引領亡者踏上重生之路。
古埃及人是專注於凝視死亡的民族,木乃伊和金字塔無疑是其文明最重要的象徵。他們依據大自然日昇日落的規律,發展出死亡與重生循環不息的信仰,東方代表重生;西方代表死亡。於是膜拜太陽神的神殿聳立於尼羅河東岸,而金字塔則堆砌在西岸。
去過埃及了嗎?朋友回來說:「那是一個徹底失落的古文明。」在歷經希臘、羅馬、伊斯蘭帝國與歐洲殖民統治後,古代的文字、語言與信仰全被遺忘得一乾二淨,埃及與過去的文化就像斷了線的風箏,只餘一小截線頭握在手裡。現代的埃及文字、語言、信仰都來自阿拉伯世界,與古文明僅存的一點關係就是靠販售逝去的故事帶來的收入。那曾經偉大、曾經光燦奪目的古埃及現在就像一座藏放文明木乃伊的金字塔!
    1970埃及的亞斯文大水壩完工,結束了尼羅河年年氾濫的歷史。它提供了防洪、灌溉、發電、漁業、觀光等多項用途。然而,水壩欄截了尼羅河上游的洪水與泥沙,也等於擋住了河流供應的天然養分。於是,農作物開始使用人工肥料,伴隨著帶來了化學污染。而由於缺少了泥沙的填補,下游的農地及海堤逐漸受到侵蝕,三角洲的土地沉降,土壤鹽化,最終影響了稻米的生產。水壩終結了氾濫,但也切斷了與埃及古文明連結的那條臍帶。
    夏至,天狼星依舊偕日昇起,而尼羅河已不再氾濫,如先般的埃及聖鹮也不再回返。
沉睡在西岸金字塔底的木乃伊,重生的終點,竟是在透明的玻璃櫃裡,供世人觀看凱普利並沒有將它正確地引至永生之路。也許,因尼羅河不再氾濫,化肥污染下,糞金龜已另尋他處去推著的另一個太陽……

2012年8月17日 星期五

【出走】

「好想騎乘在東海岸,
左前方 浪追著風,右邊的山風 吹著浪,
然後無想的一直騎、一直騎……直到累垮,癱軟!
癱軟在潮浪拍岸的鵝卵石上,
讓潮水湧過身體,一遍一遍地,
讓自己以為化做無盡卵石中之一,直到洪荒……」
年輕時,一到假日就背起背包,獨自一人攜著蛙鞋、泳鏡,腰邊繫著隨身聽,一路聽著Gerard Joling (傑洛裘林)唱的Ticket to the tropics (到熱帶的車票)搭著平快夜車半睡半醒地晃到了熱帶-墾丁,然後訂間平價旅館行李一擱,就直殺到海邊,一頭栽進海水裡,痛遊一番。
現在,耳邊猶聽著同樣的歌,心情卻再也沒有往日那股熱情與率性!夜裡,手邊的書寫著:
「江湖深廣,相遇很難,相忘簡單。
歲月冗長,深坐很難,出走簡單。」
然而,出走卻再也不簡單了……
    出走,是害怕一直耽溺在一個不進不退的生命現狀。
然而,遠行了,卻還不清楚自己想去何方!
而旅途,已所剩不長,翹首張望,卻不知未來還有個什麼可盼?我就像一隻不知名的蠶,不斷地吐出虛妄的絲,把自己深深地纏繞了起來。既不瞭解自己,也不瞭解這個世界。於是,總是在摸索著什麼似地,翻找一個不惑的答案。卻在不經意間,翻到了一頁,寫著:『我們叫作「人生」的那件事,其實應該叫作「旅途」。別人的人生,只是你旅途中的一個瞥見,而你的人生又何嘗不是別人眼裡的一幀風景?』原來我人生旅途所見的每一幀風景,都是獨一無二別人用人生所編織的呀!我何其幸運!套句張懸的歌詞:「我擁有的都是僥倖啊,我失去的都是人生。或許,人生無失不失去,畢竟總是要消逝的,但我知道我所擁有的都是僥倖!
近來,每一次,興沖沖地背起背包,才發覺心不知擱在了哪裡?然後,一步也邁不出去。
每一次,當嘗試著書寫心情,心情就變得飄忽不定。像幼童執筆,柔弱的只能在白紙上胡亂畫個不停。書寫,或許是一種不一樣的出走,但常常是腦海裡已足履各地,對著白紙,卻吐不出個所以,只能拾人牙慧地拼湊個半東半西的小品。有時,心思滿滿,卻在還來不及綻放時便已枯落。原來,另一番出走,也不如想像中簡單。
時間蒸發,感覺漫不經心地就錯過了命運、或似掏乾了綠洲的水、或像流星拖著的長尾,不再有光,最後只剩沙漠與墜落。有人說,這世界任憑是誰,在時間面前,終究都將歸於平淡。曾經偉大的,如今傾圮;回看過往,所有的文明,最終都成了一攤廢墟。
最後的最後,我只能在想像裡出走。再次召喚滑翔翼、潛水和攀岩,再次數著爬過的山巔和沿途的花葉。可是啊!那緩緩的、細細漫漫抖落的記憶,卻像錯失了路口、看不見的風,或上次說到一半突然忘了的下一句。原來,在想像裡出走,也還會有迷失的風險。
於是,我收起出走的心,凝視著正踏步尋來的我的初老……